6躺在手术台上时,绝望与恐惧渐渐蔓延我的全身。
医生说,这次摔跤牵扯到了旧伤,手术后有一定的几率不能完全康复。
也就是说,我有可能再也跳不了舞了。
麻药上劲后,我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间,梦见我和萧凌婚前的生活。
那时我只是市级舞团里一个默默无闻的群舞演员,萧凌也在业内寂寂无名。
和他的初见,并不浪漫。
我们舞团在排练,他陪领导来视察。
可是按他的话说,他在排练厅里看见我的第一眼,整个世界都黯淡下去。
只有我在发光。
我不相信,他的视线还能绕过领舞,落在最后一排的我身上?
可按他的话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不信也没办法。
混不吝的样子,活像个小流氓。
他每天都骑自行车来排练厅找我,一直坐在走廊里等到傍晚。
那会是北京的深冬。
雪天地滑,但我坚持不搭他的自行车。
他就推车跟在我身后走。
终于有天我摔倒了,脚踝被狠狠崴到,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扛上车。
你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
你别较劲了,都这时候了还跟我闹什么脾气啊?
那是他头一回跟我着急。
那天的风雪很大,鹅毛大雪落在我的脸上,本应很冷。
可我缩在萧凌宽大的肩背后面,脸红得鼻尖冒起了汗。
后来那一个月,我请假在家休养,萧凌就每天早晚炖了骨头汤送来给我喝,顺便帮我收拾完屋子再去上班。
从他家绕到我家,要一个小时的路程。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
我跟他还没怎么着呢,凭什么让他进我家?
但后来……我就拒绝不了了。
因为萧凌炖的骨头汤实在太香了。
他在我面前一掀开盖子,香气就直往我鼻子里钻。
汤面清亮,喝起来有股淡淡的甜味。
再把肉捞起来一抿,入口即烂。
也不知道他上哪偷学的,团里聚餐的时候,我记得他明明连烧热水都不会。
休养期间,一个我很敬仰的业内前辈来北京演出。
团里给演员发了票,没有我的份。
萧凌看我恨不得把海报盯穿,有点好笑地问:这票,团里不是每回都发么,你怎么没有?
谁会记得帮一个扭伤了脚在家休假的群舞演员留票啊……我把脸埋进枕头,唉声叹气堪比祥林嫂。
萧凌见我这么沮丧,也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帮我收拾完屋子就走了。
真是个闷葫芦,也不知道安慰一下。
那时怨气冲天的我还不知道,萧凌走后并没有回家,而是骑了一小时车去剧院门口跟黄牛买了两张票,一共二百。
他一个月的工资才八十。
首演当天,票被递到我的手上。
萧凌像等待夸奖的小狗,脸上的得意一点儿也憋不住。
我问他这票怎么来的,他也只贱贱地来一句: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你少来,又想占我便宜!
我佯怒,一直到演出结束也不拿正眼看他。
趁着演员还没开始谢幕,他凑到我耳边,吐气说:给你买了个项链,别生哥哥的气了。
然后,他又变戏法似的,在我眼前晃出一条玉坠。
知道你不喜欢俗的,这是我上庙里求来的,不一样。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全场的灯光重新打亮,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剩我的心跳,撞如擂鼓。
7醒来后,只有昭昭坐在我的床边,眼眶通红。
高中起我们就是朋友了,我很少见过她这么脆弱的一面。
我虚弱地笑:哭什么呢,你姐姐我还没走呢。
她破涕为笑,喷出一个鼻涕泡。
这段时间你先好好休息,节目……昭昭有些不忍,吞吞吐吐:节目咱先不上了……看她那不自然的样子我就能猜出苗头了。
是萧凌不让我上的吧,他给节目组施压,要让若柔独舞?
昭昭有些惊讶我会猜出来,咬了咬唇:嗯……不过没关系,咱不差这个节目!
等咱休息好了就环球巡演,亮瞎那对狗男女的眼!
我垂下眼。
可是,不一定有环球巡演了。
练舞二十三年,我身上大大小小积累了不少旧伤。
去年的一次体检,医生警告我不准再跳舞,否则很有可能会引起旧伤复发,导致终身瘫痪。
可是我不能不跳。
我离开舞台,就像鱼离开水。
所以这次接到环球巡演的邀请,我没有压抑自己的野心,不顾萧凌的反对也要接下来。
但现在看来,好像老天都不肯给我这次最后的机会了。
昭,我不一定有以后了。
昭昭给了我一拳,眼中充盈的泪水终于溃堤。
说什么呢你!
我无力地笑了笑,抬手轻轻擦她的眼泪。
你知道医生是怎么说的,对吧?
趁现在我的腿还能动,让我再跳一次吧。
8昭昭在病房外跟节目组打电话,已经吵得天翻地覆。
她心气最高了,从来没有求过人。
为了我,这还是第一次。
结果还失败了。
我垂下头,划开和萧凌的对话框。
恳求他把我加回舞台。
不就是要我向他低头吗。
我低就是了。
反正我已经不在乎他了。
可是为什么,看见大段大段的文字发过去,却久久得不到回应时……我还是会掉眼泪呢?
沈棠,你可真没用啊。
我抹了抹眼睛,给萧凌的手机拨了号。
那边接的很快。
但不是萧凌的声音。
沈棠姐姐,你找萧先生呀?
他现在洗澡去了,不太方便诶。
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吧,我可以帮你转达,不用怕麻烦。
手机在若柔手里。
也就是说,刚才我大段示弱的文字,都被她看见了?
我攥紧手机,声音嘶哑:你现在,在我家?
那边传来一阵轻笑:姐姐,你真聪明,怪不得能在萧先生身边待那么多年呢。
萧先生说不想我奔波得太辛苦,就让我住进你们的卧室了。
我来得仓促,没带什么衣服,就先借你的穿穿啦。
萧先生心疼我,给我买了好多新衣服,可我觉得,还是你的东西用起来比较有意思。
是吧,姐姐?
那边的声音温柔如水,我却止不住地发抖。
我掐住自己的大腿,强忍镇定。
可还没开口,那边就传来萧凌的声音:别玩手机了,来吧……而后是旖旎的喘息声。
我靠着床头,心如死灰。
接着,一股复仇的火焰从我心底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