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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紫窦昭魏廷瑜

窦昭 著

武侠仙侠连载

舅舅和祖父说了些什么,窦昭无从知晓,但舅舅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的难看。“睿甫,”舅母忧心忡忡地迎了上去,“亲家老爷怎么说?”“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舅舅冷笑,眼角的余光瞥过热炕,却看见窦昭拿着个绒球坐在炕尾,正睁着一双灿若晨星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他心中一痛,想着那窦铎是外甥女的祖父,窦世英是她的父亲,怨怼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又怕自己的脸色吓着了窦昭,勉强挤出个笑脸,温声问妻子:“孩子们都用过午膳了没有?”“都用过了。”舅母应着,不由顺着舅舅的目光回头望了一眼窦昭,眼中立刻泛起了些许的水意,“这孩子,好像知道母亲不在了似的。不哭也不闹,我喂她什么就吃什么……从前可是个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主……这以后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舅...

主角:窦昭魏廷瑜   更新:2024-12-13 18: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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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窦昭魏廷瑜的武侠仙侠小说《九重紫窦昭魏廷瑜》,由网络作家“窦昭”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舅舅和祖父说了些什么,窦昭无从知晓,但舅舅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的难看。“睿甫,”舅母忧心忡忡地迎了上去,“亲家老爷怎么说?”“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舅舅冷笑,眼角的余光瞥过热炕,却看见窦昭拿着个绒球坐在炕尾,正睁着一双灿若晨星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他心中一痛,想着那窦铎是外甥女的祖父,窦世英是她的父亲,怨怼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又怕自己的脸色吓着了窦昭,勉强挤出个笑脸,温声问妻子:“孩子们都用过午膳了没有?”“都用过了。”舅母应着,不由顺着舅舅的目光回头望了一眼窦昭,眼中立刻泛起了些许的水意,“这孩子,好像知道母亲不在了似的。不哭也不闹,我喂她什么就吃什么……从前可是个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主……这以后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舅...

《九重紫窦昭魏廷瑜》精彩片段


舅舅和祖父说了些什么,窦昭无从知晓,但舅舅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的难看。

“睿甫,”舅母忧心忡忡地迎了上去,“亲家老爷怎么说?”

“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舅舅冷笑,眼角的余光瞥过热炕,却看见窦昭拿着个绒球坐在炕尾,正睁着一双灿若晨星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他心中一痛,想着那窦铎是外甥女的祖父,窦世英是她的父亲,怨怼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又怕自己的脸色吓着了窦昭,勉强挤出个笑脸,温声问妻子:“孩子们都用过午膳了没有?”

“都用过了。”舅母应着,不由顺着舅舅的目光回头望了一眼窦昭,眼中立刻泛起了些许的水意,“这孩子,好像知道母亲不在了似的。不哭也不闹,我喂她什么就吃什么……从前可是个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主……这以后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舅舅难过地低下了头,道:“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件事……”

“你说就是。”舅母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我嫁进门的时候,谷秋才五岁……我们新婚之夜,她非要和我睡,说喜欢我这个姐姐……我把她带到了十六岁,又亲自把她送嫁到窦家,她是我的姑子,可更像我的闺女……她的事,你不用和我商量,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决不会多说一句话。”

“晓蛾!”舅舅感激地握了舅母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们是夫妻,”舅母耳朵通红,“说这些做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到了炕上,把窦昭抱坐在她的膝上,哄着窦昭,“表姐们都去睡午觉了,你也睡个午觉好不好?睡了午觉,下午才能有精神和表姐们玩。你想不想和表姐她们玩?”

窦昭一直在等舅舅回来。

现在舅舅有话对舅母说,她如果装睡,舅舅和舅母说起来话肯定更无所顾忌。

窦昭轻轻点头,打了个哈欠。

舅母帮她脱了外面的小袄,拉了床被子裹着她,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然后叫了自己贴身的丫鬟给舅舅倒了热茶,吩咐她:“我和老爷有话要说,你在外面看着点。”

丫鬟应声而去。

舅舅和舅母并肩坐在炕上,道:“我想把寿姑接到我们家长住。”

闭着眼睛的窦昭耳朵一动。

舅母没有任何异议,道:“寿姑来了,正好和璋如做个伴。”

舅舅眼底闪过一丝欣慰,沉吟道:“你上次说,寿姑和田姐姐家的儿子订了亲,可有信物?”

“有。”舅母一面拍着窦昭,一面道,“是田姐姐出嫁时陪嫁的一只羊脂玉的镯子。”

“谷秋刚走,窦家应该还没得来及收拾她的东西。”舅舅低声道,“谷秋的东西一向是由俞嬷嬷打点的,你这就派个体己的丫鬟悄悄去找俞嬷嬷,把寿姑的订亲信物拿在手里。”

舅母虽然一愣,但什么也没有问,叫了个丫鬟进来吩咐了一番。

舅舅解释道:“如今谷秋去了,寿姑和魏家的婚事又没正式下聘,只怕到时候会有些波折。我看那窦世英就是个二百五,女人多看他几眼,他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说起父亲,舅舅有些激动,“他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指望他为寿姑作主,还不如指望他早点死!他死了,我们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寿姑的事……”

“你小声点!”舅母忙道,“小心吵醒了孩子。”

舅舅探过头来看了眼窦昭,见她闭着眼睛,松了口气,语气渐缓:“若是以后寿姑能找个好人家,这件事不提也罢。若是没有合适的,有这信物在手,魏家想反悔,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窦昭眼睛涩涩的。

母亲去世了,她成了“丧妇长女”,是无教戒之人,好一点的人家都不会娶这样的姑娘做媳妇。

舅舅,什么都为她想到了……

她突然想起来了。

母亲和婆婆交换信物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在梦中,所以没有在意。实际上,上一世她出嫁前根本就没有看见过什么信物,是新婚之夜,魏廷瑜拿了一块玉佩和一对手镯,说是当年两家的订亲信物。她还以为是父亲交给魏家的。

难道上一世,这玉镯是在舅舅手中不成?

她的心不由砰砰乱跳起来。

耳边传来舅舅带着几分歉意的声音:“晓蛾,我想除了那三十亩祭田,把其他的祖产都……卖了!”

“啊!”舅母惊呼,“为,为什么要卖祖产?”

窦昭也吓了一大跳,眯了眼睛窥视舅舅。

舅舅垂着眼睑,轻声道:“晓蛾,你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可自从嫁给我,不但要伺候瘫痪在床的婆婆,抚养年幼的小姑,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农忙时节,还要到田里去巡田……里里外外,全都靠你……我心里都记得……原想好好读书考个功名,为你挣副凤冠霞帔,让你也能眉扬吐气一回……可谷秋出了这样的事,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前程,连唯一的妹妹也不顾……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没有。”舅母急急地道,眼睛都红了,“你待我很好,我知道,我生了璋如之后,我娘怕你嫌弃我,特意托人从江南买了个漂亮小姑娘让你带回来,你说养不起,怎么也不肯要……”

舅舅有种谎言被戳穿后的狼狈,强硬地道:“是养不起嘛!”

舅母开怀地笑,温顺地附和着舅舅:“是,是养不起。”眼泪却籁籁地落下来。

窦昭的眼泪也差点落下来。

秀雅俊逸的舅舅站在中年发福的舅母身边,不像夫妻,倒像姐弟,而且还是年龄相差至少五岁的姐弟。

可舅舅却始终没有忘本,始终记得舅母的好,从不愿意让舅母伤心。

“说这些做什么!碧如她们再怎么也是我的亲骨肉。”舅舅不自在地道,丢了个帕子给舅母,“快把眼泪擦擦。”

舅母一边笑,一边擦着眼泪。

舅舅就道:“我想进京打点打点,想办法谋个实缺。到时候我们带了寿姑去任上。”说到这里,舅舅的语气有些苦涩,“不过,我算了算,就是卖了祖上的那几亩田只怕也不够……你能不能,”舅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露出又羞又愧的神色,看也不敢看舅母一眼,“把你的陪嫁借给我……我手头一活了,就立刻还给你……”

“你说什么呢!”舅母嗔怪道,“我的不就是你的!当初爹娘给我那么多陪嫁,不就是想我们过得好?只要我们过得好,这陪嫁就尽其所长了,有什么花不得的?若你遇到这样的大事还不跟我开口,我反觉得你和我不是一条心呢!”

窦昭哭了起来。

“寿姑,寿姑,你怎么了?”舅母慌张把她抱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窦昭趴在舅母的肩头,渲泄般地大哭了起来。

上一世,母亲去世,舅舅无力对抗窦家,忍着悲痛去参加了会试,然后拿着舅母的陪嫁谋了个实缺,想带她去任上,她却当着窦家的人咬了舅母一口,还嚷着不和舅母走……舅舅为了自己的妹妹,已经对不起舅母了,若是谋了实缺却不上任,舅舅会因此丢官,那就更对不起为了舅舅付出那么多的舅母了……而且赵家的产业都卖了,不走也不行。

是谁?

是谁教唆着她咬的舅母?

她虽然丧母,但父亲和祖父均健在,她如果激烈地表示不愿意去舅舅家,舅舅也无可奈何。

而且在那种情况下,她的反抗,等于是狠狠地扇了舅舅和舅母一巴掌!

窦昭直起身子,停止了哭泣,挂满泪珠的小脸上满是坚毅。

她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

舅舅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羊脂玉手镯,他交给舅母收好:“……谷秋七七之后我就启程,你把家里的事都打点好。等我那边一有了消息,你就借口接寿姑去家里住几天,然后带了她一起去任上。等她及笄,我们再把她送回窦家出嫁。”又道,“岳母和舅兄那里,你先别声张。临走之前去看看他们,等我们安定下来再给老人家写封信赔个不是。”

舅母没有任何的迟疑:“我这两天就开始安排家里的事。”

守在门外的丫鬟重重地咳了一声,高声道:“三爷、六爷!”

舅母低声道:“你去忙你的吧,我会照顾好寿姑的。”

舅舅微微颔首,撩帘而出。

舅母帮窦昭梳头,笑道:“寿姑,以后跟着舅母好不好?”

她表情舒展,语气中透着几分快活,看得出来,对于舅舅的安排,她不仅没有芥蒂,而且还很高兴。

舅母,是个很好的女子!

窦昭眉眼弯弯,笑得甜蜜如糖。

舅母亲了她一口。

赵璋如啪嗒啪嗒地跑了进来:“寿姑,寿姑,我发现你们家桂花树下有窝蚂蚁,我们去看蚂蚁搬东西。”

赵碧如稳重地走了进来,拦着妹妹:“姑姑不在了,你不要乱跑。寿姑还要去灵堂前给姑姑上香。”

赵璋如不懂这些,眨着大眼睛问母亲:“姑姑去哪里了?”

舅母摸了摸女儿的头,有些伤感地道:“姑姑去了南海。”

“哦!”赵璋如会意,“原来姑姑是去看菩萨了。”

赵碧如别过脸去。

舅母把窦昭放在了地上,柔声嘱咐她:“和姐姐们去院子里玩会吧!”

“快点,快点!”赵璋如牵了窦昭的手就朝外跑。



今天的时间没控制好,回来晚了,非常的抱歉。

亲戚都聚在家里,只能明天改错字了。

O(∩_∩)O~




窦昭目送六伯母离开,心里却想着五伯父请假的事。

五伯父是吏部侍郎,他请假,会向谁请?

当然是他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兼师座的曾贻芬了。

哈!

窦昭忍不住笑起来。

不知道王行宜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赶回京都向同是他师座的曾贻芬解释一下为什么五伯父要请假?

妥娘看着窦昭莫明其妙地就笑了起来,诧异地喊了一声“小姐”。

“没事,没事。”窦昭笑得更欢快了,她摇着采菽的胳膊,“采菽,我要回家,我要见爹爹!”

“可六太太吩咐过了,等她回来再送您回府。”采菽很为难。

窦昭不管,一个劲地要回去。

她现在还是孩子,吵闹任性都是正常的。

采菽没有办法,只好叫了个小丫鬟去请纪氏示下。

纪氏在花厅。

她望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二太夫人,又望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兰哥儿、大嫂和二嫂,心情有些微妙。

而二太太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窦世枢、窦世样、三太太、窦世横和纪氏,却心中充满了愤怒。

说什么商量,老三、老五、老六这一母同胞的三兄弟早商量好了,她们这三房却是赶鸭子上架,之前根本不知道二太夫人把他们叫过来是为什么,怎么商量?

覆巢之下没有完卵,这个道理她是懂的,可就这样为被迫为西府收拾残局,她却怒意难消。如果她反对,以老五的心性,只怕早就有一大堆道理在那里等着她,她说得过老五吗?一个不慎,还可能给众人留下她趋利避害、不敢担当的印象,她是窦府的宗妇,以后在窦家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二太太看了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脸色苍白,眼睛浮肿,表情却很平静。

这个做了十几年宗妇,现在又死了丈夫、孩子还小的孀居妇人有自己的打算。

叔伯兄弟里,老五窦世枢的前程最好,兰哥儿以后还要靠这位五叔帮衬,他们是万万不能和窦世枢翻脸的。

大爷在世时,在江南任官多年,他们颇有些积蓄,不说这些,就算东府分一半的财产给寿姑,其他的六房平分留下的一半,节省些,也足以够他们过两、三代人了,何必为了钱闹得不好看。

只要有人,还怕没有钱!

不过二房的儿子最多,如果自己提出来六房共摊,只怕二房会不答应。

好在她现在卸下了宗妇的责任,这些事也就不用自己出头了。

大太太紧紧地抿着嘴。

二太太怨念丛生。

早知这样,她当初就不应该听二太夫人的话跟着丈夫去任了。

为了让儿子们能好好读书,又怕背上个“不孝”的罪名,她把四个儿子全都留在了真定。如今除了长子窦文冒跟着老五在京都读书、历练,次子窦玉昌、三子窦秀昌还有从兄弟中排行第五的四子窦广昌则在家中族学里上学。文昌已过而立之年,却还只是个秀才;玉昌书读得虽好,但比起两个叔叔窦世横、窦世英却又差了很多;秀昌就不用说了,早早的成了亲,儿子倒是生了好几个,可读起书来还不如自己的儿子芝哥儿;广昌也就比秀昌强得一点点……

想到这些,她把心一横,笑道:“四弟怎么说?”

窦家的四老爷窦世杼在举人的功名上止步不前,前几年终于断了金榜提名的念头,经窦世枢的推荐,在就藩信阳的皇长子信阳王府上做了名长史,听说很得信阳王的喜欢,前两年举家搬到了信阳。

窦世枢听着,犹豫半晌,从衣袖中掏出封信来示意丫鬟递给二太太:“这是四哥给我的回信,我原先觉得有些不妥,所以没拿出来……”

二太太在心里把窦世枢骂了一百遍。

信阳离京都千里之遥,我口一开你就能拿出老四的信……你若不是早有预谋,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大厅里!

心里却明白,大势已去!

老四早就和老五串通一气……

她不用看信,已经知道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但她还是忍不住打开了信。

果然,窦世杼不仅同意窦世枢对东府的财产分配,而且还建议寿姑的嫁妆由六家平摊。

二太太索性把信给了大太太。

大太太看着嘴角就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二太太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就听见大太太笑道:“四叔倒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看就照着四叔说的办好了。这并不是哪一家一房的事,这关系到五伯父的前程,窦家的兴衰。”

“我先前没把四哥的信拿出来,就是怕两位嫂嫂误会。”窦世枢听着忙笑道,“这件事认真说起来,都是我没有处理好,才会有今天的局面。两位嫂嫂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事既然是我决定的,就由我来担着吧?总不能把大家都拖下水。”

二太太还要说什么,二太夫人已笑道:“这件事,他先和我商量过,我也是同意的。你们就不要再争了,就这样决定了。”二太夫人拍了板,吩咐柳妈妈:“你去跟窦管事说一声,让他把西府的老太爷请过来,就说我有要紧事和他商量。”又对窦世榜道,“你一向管着两家的庶务,这几天就抽空把帐目整理整理,到时候赵家来人,也好商量着到底把哪些产业划到寿姑的名下。”

窦世榜忙站起身来恭谨地应“是”。

请纪氏示下的小丫鬟看了这等阵势,哪里还敢凑上前去,跑回去只说没办法奏到六太太跟前去。采菽只好不停地哄着窦昭。

正好柳嬷嬷出来传话,见状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

采菽忙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柳妈妈。

柳嬷嬷是二太夫人贴身的老仆,就是窦世枢,也要给她几分面子。若是平时,她关心地问过几句也就算了,决不会把事揽到自己身上去的。可想到刚才花厅里发生的一切,以她对窦家五爷的了解,只要是窦五爷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西府的这位四小姐在她心目中的份量也就骤然间直线上升,到了一个让人不能不重视的地步。

她不禁笑道:“我奉了太夫人之命,正要请窦管事往西府走一趟。不如让窦管事送你们过去,你们给六太太留个口讯就是了。骨肉至亲,哪有不想念的?也不怪四小姐吵着非要回去不可。”

有了柳嬷嬷的话,采菽胆子也大起来,叮嘱了身边的小丫鬟几句,和妥娘一起陪着窦昭回了西府。

高升正指使着小厮在搬窦世英的箱笼。

见窦昭回来了,忙上前行礼。

窦昭问他:“我爹爹呢?”

高兴笑道:“七爷去了栖霞院。”

窦昭转身想走,略一思忖,让海棠陪着采菽,自己带着妥娘去了栖霞院。

远远的,她就看见了趾高气扬地站在院子里指使着丫鬟、婆子端茶倒水的庞氏。

窦昭绕道往窦世英的书房去。

栖霞院后院的角门,斜对着窦世英的书房。

角门虚掩着,无人看守。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栖霞院的后院。

栖霞院后院种着几株木兰,花开的时候,灿若霞锦,所以这院子才取名栖霞院。

窦昭在内室后面的暖阁里听父亲和王映雪说话。

“……我只是个平凡普通的男子,自私地想过得快活一点,想把从前的事都忘记,”说话的是父亲,“可每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谷秋是怎么死的,心里像刀扎一样难受……映雪,我们都重新开始吧!”

王映雪愣住:“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映雪,难道你还不明白?”窦世英神色复杂地望着王映雪,喃喃地道,“如果我们在一起,除了名分,其他的,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暖阁里的窦昭气得咬牙切齿。

什么叫做重新开始?

什么叫除了名份,其他的什么也给不了?

一个女人,你愿意给她一个名份,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她再也听不下去,气呼呼地从暖阁里出来,径直去了栖霞院的前院。

庞氏像壁虎似的,正趴在窗棂上偷听,她的丫鬟在一旁望风。

窦家的仆妇远远地站在庑下廊角,神色里都带着几分鄙夷。

窦昭静静地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望着庞氏。

庞氏的丫鬟突然间发现了窦昭。

她脸涨得通红,不停地拉着庞氏的衣角:“二奶奶,二奶奶……”

“别吵!”庞氏不耐烦地道,“你一说话,我就听不见了!”

“不是,”那丫鬟在窦昭的目光中急得都快在哭出来,“是四小姐,窦家的四小姐过来了……”

“谁?”庞氏回头,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窦昭。

“哦,原来是四小姐啊!”她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襟,整了整鬓角,笑道,“四小姐,您怎么来了?是谁陪您来的?”

前世今生,窦昭都佩服她的自说自话。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却冲了出来。

“寿姑?”窦世英张口结舌地望着女儿,“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在你六伯母那里吗?谁带你过来的?”一面说,一面四处张望,看见妥娘,面色一沉,正要开口教训,窦昭已道:“是采菽陪我来的。”说着,转身就朝外走,“我等会还要跟着窦管事的车回去呢!”

这个地方,她一刻钟也不想呆了。

“你慢点!”窦世英在后面追着女儿,“我和你一起去给祖父问安……”

跟着出来的王映雪站在台阶上,看着窦氏父女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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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走出门,她的乳娘立刻迎了上来,看见她脸色铁青,乳娘心中一跳,急急地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疯了,疯了!”高氏气得直哆嗦,“她们全都疯了!”说话间,已把院子瞅了一遍。

院子里悄无声息,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照在台阶旁盛开的玉簪花上,玉簪花都平添了几分的明丽。

她是大家出身,院子里看不到人就并不代表院子里没有。

“你去叫了车夫,赏他一两银子,”高氏吩咐乳娘,“我们现在就启程回南洼。”

马车和马车夫都是同村李举人家的,李举人听说王行宜起复后强行借给他们家用的。原来说好了明天晚上回去的,现在要人家车夫连夜赶路,打赏是少不了的。

乳娘知道事情有了变故,但她是从高家出来的,懂规矩,什么也没有问,喊了马车夫,借口说家里有急事,先行离开了窦家。

路上,他们碰到窦家的马车。

乳娘“咦”了一声,笑道:“可能是窦家七爷回来了!”

言下之意是不是要打个招呼。

高氏却拉了乳娘,吩咐马车夫:“不要停!”声音有些急促。

两辆车错身而过。

高氏长长地吁了口气,喃喃地道:“我现在哪还有脸和窦家的人打招呼!”

乳娘这才凑到高氏的耳边悄声道:“怎么了?”

高氏生下来就由这乳娘照顾,后来又跟着她在王家苦熬了十年,于高氏像亲人一样,她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乳娘听得目瞪口呆,着急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想到高氏连夜往南洼赶,拉了高氏的手不停地嘱咐她,“您和大爷成亲第十九天大爷就跟着老爷去了西宁卫,说起来,您和大爷之间只有恩,没有情,您可不要犯糊涂,这是他们兄妹的事,您劝劝也就罢了,千万不要一个人在那里硬顶着。老太太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这些年要不是您,王家怎么买得起田,姑奶奶怎么做得了生意?您待老太太比亲娘还要亲,可老太太说起家里事来,总要把姑奶奶放在您前面。庞氏不情不愿地嫁了进来,家无余财的时候尚瞧着你不顺眼,仗着二爷对她千依百顺,非要和你争个高下,现在老爷起复了,她还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呢!可别到时候让全家人都瞧着您不顺眼。”

“做娘的都心疼女儿,我娘还不是心疼我。”高氏无力地辩了两句,道,“我之所以要赶回去,就是想说服大爷请公爹出面,强行地把小姑接回去。不然让庞氏这样搅和下去,就算是把小姑接了回来,只怕到时候也会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那可就丢死人了!”神色有些无奈。

乳娘不住地点头:“您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

那边窦昭看见辆马车从身边过去,不由回头望了一眼。

这半边街都是西窦的宅子,谁这个时候从这里经过?

念头闪过,听见高升道:“七爷,好像是王家的马车。”

窦世英一愣,随后释然道:“可能是有什么事要和王知柄商量,我们装着不知道就行了。”

高升笑着应了声“是”,马车直到进了二门才停下。

管家、小厮纷纷上前,管事更是笑道:“七爷,六爷酉时就过来了,一直在书房等您等到现在。”

窦世英抱着窦昭就去了书房。

窦世横正悠闲地坐在醉翁椅上看书,旁边的小几上摆放着茶水、瓜果。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来朝着父亲说了句“回来了”,道:“你又去钓鱼了?”语气自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书房的主人。

父亲笑着没有做声。

六伯父欲言又止。

父亲轻声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知道就好。”

两人像打哑谜似的,很快转移了话题。

“你找我什么事?”父亲道,“一直等我等到现在,连留个条子都不行?”

“就是想问问你参不参加今年的乡试了。”六伯父给父亲倒了杯茶,“要是去参加乡试,这就要准备启程了。”然后揪了揪窦昭的发梢,笑道,“小尾巴,跟着你父亲去钓鱼了?冯伯伯家的饭菜好吃不好吃?”顺手给了她一杯茶。

看样子,六伯父不仅知道父亲偷偷去看望祖母的事,而且连父亲去看过祖母之后就会找冯保山谈心的事也心知肚明!

窦昭客气地喊了声“六伯父”,回了声“好吃”,端着茶盅安静地坐在那里喝茶。

父亲很犹豫:“我去了,寿姑怎么办?内院没个主事的人,我有些不放心。”

六伯父不以为意:“把她送我那里去,让你六嫂帮忙带着。”

“到时候再说吧!”父亲还有些迟疑。

六伯也不催促,指了指书案上几大卷书籍:“今年新出的时文,五哥让人带回来的,家里进了学的一人一份。”

父亲道:“这么说来,五哥是打定主意让我们家中了举的人都去参加会试了?”

六伯父笑道:“子君说他不去。他怕中个同进士回来!”

子君是二堂兄窦玉昌的表字,他后来还就真的中了个同进士,因怕被人嗤笑,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出仕,最后在家帮着三伯父管理窦家的庶务。

父亲哈哈大笑,吩咐丫鬟喊了妥娘过来,让妥娘服侍窦昭回去睡觉,自己则和六伯父看起时文来。

窦昭努力地回忆着前世的事。

父亲和六伯父一起去京都参加乡试,一起中了举人,然后就留在了京都,直到第二年的六月才回来。会试父亲是二甲第十三名,六伯父却名落孙山。

她记得父亲的师座是当时的内阁大学士何文道,他做了二十年的内阁大学士,先后主持过两届会试,经历两朝,是官场中有名的不倒翁。反而是陈季舟这个名字,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她嫁的是勋贵之家,认识的文人有限,没有听说过也是很正常的。

想到这里,她猛地坐了起来。

窦晓是庚戌年,也就是明年三月十六出世的,他做满月的时候,正好传来父亲金榜题名的消息,王映雪后来常拿这个说事,以此证明窦晓是如何的有旺家之运。

算算日子,王映雪应该就是在这段时间怀的孕。

她有些心浮气躁,却什么也没有做。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她就是拦得了一次,难道拦得了两次、三次不成?

窦昭想到了母亲。

就算那次她没有死成,看见王映雪怀孕生子,恐怕一样会做傻事吧!

窦昭怒其不争,可更多的,却是心痛,心痛母亲的痴情。

她在床上翻了半天才混混沌沌地睡着。

第二天醒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庭院里的树叶被洗得碧绿,透着股清新的味道。

妥娘领着茉莉和海棠给窦昭做冬袜,玉簪冲了进来。

“外面的雨好大!”她拧着湿透了的裙裾对妥娘道,“我等会要给俞家嫂子送点丝线过去,你把上次四小姐赏你的杭绸挑线裙子借我穿穿,我回来就还给你。”

俞家嫂子,是大家对俞大庆媳妇的称号,俞大庆是俞嬷嬷的儿子。

妥娘有些不悦,道:“俞家嫂子要用丝线为何不自己买?你这样拿四小姐屋里的东西送人情,小心七爷知道了发脾气。”

玉簪恼羞成怒,嗤笑道:“只要你不说,七爷就不会知道。”又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怀里揣了十两银子就以为自己是有钱人了!七爷可是窦家的爷,三千两银子,说给四小姐就给四小姐,几根丝线而已,说不定你去说,七爷看见我是受了前头奶奶之托照顾四小姐的,还会赏我几匣子丝线呢!你舍不得裙子就直说,用不着拿了四小姐的名头作贱我。”

茉莉吓得躲在墙角发抖,海堂却不甘示弱地道:“那我们就去七爷面前说去,看七爷是赏你几板子还是赏你几匣子丝线?”

“小/贱/人,你还反了天了!”玉簪上前就扇了七岁的海棠一耳光,正准备反手再给海棠一耳光的时候,妥娘冲上前捏住了她的手使劲一拽,玉簪一个踉跄,差点就跌倒在地。

“你再动手试试!”妥娘横眉怒目地盯着玉簪,“我立马告诉七爷去。”

玉簪想着妥娘是浆洗房的粗使丫鬟出身,怕吃眼前亏,狠狠地瞪了妥娘一眼,“哐当当”甩着帘子出了门。

茉莉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素馨姐,你快给玉簪道个歉吧,她肯定是去俞嬷嬷面前告你的状去了。”

妥娘却冷冷地一哼,倔强地道:“我行得正,坐得直,明明是她打人不对,凭什么让我给玉簪道歉!”

“可是……”比海棠大一岁的茉莉很是担心,“俞家嫂子是俞嬷嬷的儿媳妇……

“儿媳妇怎么了?”海棠不服气地道,“儿媳妇就更不应该拿四小姐屋里的东西了。”她支持妥娘,“素馨姐,上次东府那边的二太太从福建回来的时候,特意让人给四小姐送了些福建的特产过来,我看见玉簪把那些零嘴每样捡了两件送去了俞家嫂子那里。要是七爷问起来,我给你作证!”

她们把窦昭当成不懂事的孩子,玉簪打人,海棠告状,并没有避着窦昭。

窦昭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就是没有当家主母的麻烦。

不过,玉簪不能再留在她屋里了,上行下效,会带坏她屋里的小丫鬟们的。

至于俞嬷嬷,暂且先看她如何处置这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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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姨奶奶进门年余都没有动静,窦昭的嫡祖母非常的着急。偶尔听说窦家田庄有户姓崔的人家,生了八个儿子两个女儿全都活了下来。因为孩子多了养不起,还送了两个儿子给别人家做上门女婿,现在又想用十四岁的长女给三儿子换亲。

窦昭的嫡祖母觉得这是天意,见过崔家的长女虽然人高马大、身材健硕,五官却不失清秀,没有商量窦昭的祖父就花了二百两银子把崔家的长女抬进了门。

十个月后,窦昭的父亲出世。

孩子刚过了百日礼,窦昭的祖父就招了窦昭的嫡祖母去,指了还在襁褓中的窦世英道:“你亲自带这个孩子,不要让那个大字也不识一个的崔氏把他给毁了。”

就这样,崔氏被送到了窦家位于东积村那个只有一百多亩地的小田庄,直到她逝世。

所以,从本质上讲崔氏一直是个村妇。

窦昭和她一起生活的那些年,崔氏不仅带着她给屋后的菜园子浇水、捉虫、除草,还告诉她怎样管理庄稼,怎样养鸡喂猪……用崔氏的话来说:“学会了伺候庄稼,走到哪里也饿不死!”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窦昭,知道什么时候春播,什么时候秋收,什么时候种菜,什么时候孵鸡仔,甚至可以根据冬天的气候推断来年的天气,不像个世代官宦之家的小姐,反而像个乡绅家的女儿。

她第一次见到妥娘,刚过完十岁的生辰不久。大人们都忙着春耕,祖母和管事去了田头,她和几个丫鬟站在屋前的榆钱树下看村里的孩子摘榆钱芽。

一条毛毛虫掉在窦昭的肩膀上,吓了她一大跳,她又捉了毛毛虫去吓唬那几个丫鬟,大家你推我搡地尖叫着,乱成了一团。

妥娘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发疯似的冲过来追打她的丫鬟,叫嚷着:“她是小姐,是窦家的小姐,你们怎么敢对她不敬?我打死你们,我打死你们……”

想到这些,窦昭有些激动。

继母进门后,服侍母亲的人或因资历太浅而被卖了,或是被继母以服侍过母亲有功劳为由放了籍,或是被打发回了舅舅家,没有人告诉她母亲的事。哪怕是疼爱她的祖母,也不止一次地对她说:“人要向前看,总问那些有什么用?你应该多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想想嫁到济宁侯府后怎么讨你婆婆的欢心才是。”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恐惧。

母亲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大家都讳莫如深?

继母王氏的贴身嬷嬷胡氏说母亲是因为生了女儿……

那岂不是她害死了母亲?

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被送到乡下祖母这里来的呢?

母亲活着的时候,有没有讨厌过她?有没有后悔生下了她?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越发不敢问。

母亲的死,成了窦昭心头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是妥娘告诉了她真相,还在面对祖母责问时反驳道:“我不知道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是王氏害死了七奶奶,王氏是四小姐的仇人,四小姐不能认贼做母!你们这样,不是帮四小姐,是害四小姐,陷四小姐于不孝!”

窦昭至今还记得祖母脸上的震惊之色。

之后祖母什么也没有说,把妥娘留在了田庄。

母亲当年身边服侍的人何其多,可花了八年时间找到她的只有妥娘,为她仗义执言的只有妥娘!

她的性格可想而知。

窦昭现在寸步难行,急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人。

没有比妥娘更合适的了!

香草闻言不顾双枝的反对,主动帮她找来了妥娘。

妥娘茫然地望着窦昭,拘谨中透着几分紧张,轻声喊着“四小姐”。

这时的妥娘,年轻,红润,目光温顺且羞涩,与窦昭记忆中那个面容憔悴、蓬头垢面的女人是两个人。

窦昭心里酸酸的。

她问妥娘:“你,知道,我吗?”

“知道。”她小声地道,“刚才在路上,香草告诉我了。您是七奶奶的女儿,窦家的四小姐。”

知道她是七奶奶的女儿就好!

窦昭微笑着点了点头,伸了手让妥娘抱,道:“我们,去,鹤寿堂。双枝,带路。”

妥娘毫不犹豫地抱了窦昭,双枝却很犹豫,道:“要是万一……”

“我,要去!”窦昭瞪着双枝。

双枝讪讪然地笑。

一旁的香草忙道:“那我呢?四小姐,我呢?”

人的身边不可能只有一种人,有时候,长处会变成短处,短处会变成长处。

“跟着。”窦昭笑道。

香草欢喜地应“是”,在前面带路。

这下双枝想不去也不行了。

一行人去了鹤寿堂。

有小厮把他们拦在了门口:“老太爷说了,谁也不让进!”

妥娘不安地望着窦昭。

双枝束手无策,就差说“我早就说过”之类的话了。

香草则笑着上前插科打诨地喊着“哥哥”,道:“我们是奉了七奶奶之命,把四小姐送进去的……”然后朝着鹤寿堂挤了挤眼睛,“里面不是闹腾开了吗?我们这才送四小姐过来的。哥哥要是不信,不如先进去通禀一声?”

小厮不再坚持,放他们进了院门。

双枝小声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万一他真的去请七奶奶示下……”

“不会的!”香草笃定地笑道,“我们不敢靠近鹤寿堂,难道他们就敢!”

窦昭暗自点头。

鹤寿堂里传来母亲有些嘶哑而尖锐的声音:“……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要纳妾,为何不直接和我说?要请了三伯向父亲说项,不过是因为你自己也明白你这样做对不起我,有失君子之德,偏又心思龌龊,被女色迷住,想万无一失,用长辈来压我罢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请了两家的长辈出面好好地说道说道好了……”

“七弟妹,七弟妹,”三伯父求饶道,“纳不纳妾,不过是小事。既你不同意,那就算了。何必要闹得两家长辈不安生,闹得满城风雨让别人看笑话呢?万元,你快向弟妹赔个不是!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弟妹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万元,是父亲的表字。

母亲安静下来,父亲却小声嘀咕着,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窦昭忙道:“我们,进去!”

这个时候,香草和双枝就有些害怕起来,妥娘则面带毅色地抱着窦昭进了厅堂。

鹤寿堂的人不敢拦窦昭。

“什么人?”进了厅堂,站在门口的丁姨奶奶大声喝道,表情凛然,是窦昭从来未曾见过的。

妥娘缩了缩肩,又很快站直了身子,声音颤抖又不失恭敬地道:“是四小姐,让我抱她进来……”

听到动静,满面寒霜坐在太师椅上的母亲和搓着手团团转的三伯父愕然望过来,面向中堂跪着的父亲则一跃而起,恼羞成怒冲她们喝道:“怎么回事?”

祖父并不在厅堂里。

窦昭还没来得及开口,母亲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你做错了事,冲孩子发什么火?”她一面说,一面走过来抱了窦昭,然后柔声地问,“出了什么事?”目光犀利地盯着妥娘。

窦昭抢在妥娘前面道:“娘亲,娘亲,我要,妥娘,我要,妥娘!”

母亲想到厢房里关着的那些丫鬟,皱了皱眉。

她没认出妥娘。

把妥娘安排在府里做个粗使丫鬟混口饭吃,于她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根本就不会记在心上。

有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进来禀道:“三太太过来了!”

三伯父听着精神大振,只想快点把窦昭她们打发了好说正经事:“不过是个丫鬟,寿姑想要她,赏了她就是了。”说着,朝父亲使了个眼色。

父亲立刻道:“这个什么妥娘,就赏给寿姑好了。”

三伯母性情开朗,语言幽默,待人热忱。虽然不是宗妇,但窦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喜欢她,有什么事,总喜欢找她帮忙做中人。三伯母突然而至,母亲也猜到几分。

她也想让父亲早点打消纳妾的念头。

反正妥娘是自己府上的丫鬟,难道还怕她跑了不成?寿姑身边的丫鬟、媳妇都被关了起来,让这个妥娘暂时照顾一下寿姑,等她忙完了这一阵子再好好查查这个妥娘的底就是了。

母亲喊了俞嬷嬷进来:“把这个妥娘安置到寿姑的屋里。”

俞嬷嬷满脸的困惑,看了妥娘两眼,恭声应喏。

这么多人,还有俞嬷嬷,母亲就是想死,也会有人拦着。

窦昭并不担心,拉了拉妥娘的衣袖,示意她回去。

妥娘还沉浸在突然从一个浆洗房的粗使丫鬟变成了小姐贴身丫鬟的茫然不知所措中,恩也没谢,抱着窦昭高一脚低一脚地出了鹤寿堂。

香草和双枝已得了信。

双枝恭喜着妥娘,客气地和她寒暄:“……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当差了。”

香草懊恼地低着头,表情既后悔又是沮丧。

窦昭微微一笑,指了香草对俞嬷嬷道:“我要,香草。”

香草又惊又喜。

俞嬷嬷此时和七奶奶是一样的想法,而且香草本来就在七奶奶屋里当差,知根知底,也不怕她使坏,叮嘱香草道:“既然四小姐喜欢你,你就跟着四小姐吧!记得要好生当差,不要惹四小姐生气……”

香草已经欢喜得嘴都合不拢了。

四小姐屋里的仆妇犯事被关了起来,以七奶奶的脾气,以后肯定不再用了。她得了四小姐的青眼,说不定以后能混个一等的丫鬟呢!

她越想越觉得前途光明,俞嬷嬷一转身,她就忙不迭地向窦昭道谢:“四小姐,我一定好好地服侍您……”

窦昭冲着滔滔不绝的香草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鹤寿堂:“你听着,告诉我。”



女主艰难地前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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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昭托腮趴在窗台上,看着天空一点点地泛白。

进来服侍纪氏起床的丫鬟们吓了一大跳,低声惊呼道:“四小姐,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纪氏被惊醒,忙撩了素色白纱帐子:“寿姑,你醒了怎么也不叫醒六伯母?”说着,她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昨天晚上,她和窦世横说了大半夜的话,确定了王行宜的擢升。

正酣睡的窦世横也被惊醒了,睡眼惺忪地道:“昨天晚上是谁值夜啊?怎么寿姑醒了也没人知道?”然后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还好寿姑听话,这要是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可怎么向七弟交待啊!”他数落着纪氏。

值夜的是那个杏眼桃腮的丫鬟,名叫采蓝,是六伯母身边的大丫鬟。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原本和她一起睡在碧纱橱的窦昭就不见了踪影。

“是奴婢当值。”她战战兢兢地立在纪氏的床头,“奴婢睡糊涂了,没有发现四小姐醒了。”

六伯父歇在六伯母屋里时她能在夜里当值,多半是六伯父的通房丫鬟。

窦昭思忖着,笑嘻嘻地道:“我悄悄下了床,采蓝姐姐不知道。”

采蓝如释重负,望着窦昭的目光比昨天柔和了不少。

纪氏训斥了采蓝几句,让她下去歇了。

丫鬟们进来服侍纪氏、窦世横和窦昭洗漱。

纪氏就道:“要不这几天你睡书房吧?晚上我也好安排寿姑的丫鬟当值。”

六伯父有些不悦,道:“我后天就启程了。”

纪氏脸色微红。

六伯父道:“要不,让寿姑和蕙哥儿们睡在一起?”

蕙哥儿是六伯父的长子。

“那怎么能行!”纪氏反对,“寿姑刚过来又搬地方,她会害怕的。”

“那你说怎么办?”六伯父有些不耐烦。

窦昭很想说我不害怕,我想要间单独的屋子,可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装着听不懂的样子任丫鬟们给她穿衣。

“那我跟你去书房好了。”六伯母小声地道,“先让寿姑在正房安歇。”

六伯父就喊了丫鬟:“去问问,西府的老太爷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晚上,直到他们歇下了二太夫人那边还没有散。

丫鬟应声而去,六伯母另一个大丫鬟叫采菽的指使着媳妇子摆早膳,两个浓眉大眼的孩子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大的是蕙哥儿,学名窦政昌,今年九岁,小的乳名芷哥儿,学名窦德昌,今年七岁。

窦昭瞥了一眼窦德昌。

前一世,窦德昌是窦家的异类。

别人读书的时候,他到处闯祸;别人成家的时候,他拐了纪家大归的表姐;别人立业的时候,他早在翰林院里养蝈蝈了,是京都城里有名的顽主。

给父母行过礼后,窦德昌不顾恭立在旁的哥哥,撒着娇儿扑到了母亲的怀里。

纪氏宠溺地笑着,把小儿子从怀里拉开:“都已经上学了,可不是小孩子了,小心四妹妹笑你。”

昨天他们已经见过面了,还一起去了三伯父家吃饭。路上,窦德昌偷偷地揪她的辫子,被窦政昌狠狠地瞪了一眼才作罢。

他不以为意,冲着窦昭喊了声“四妹妹”,又嬉笑着依偎在了母亲的怀里。

纪氏哭笑不得。

窦昭侧过脸去。

她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那边六伯父问起窦政昌的功课:“先生昨天讲了些什么?”

窦政昌毕恭毕敬地道:“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作何解?”

窦政昌道:“人不知我,于我无损;我不知人,则贤愚不分,善恶无别,足以败事败身。”

六伯父满意地点了点头,望向窦德昌。

窦德昌乖巧地站直了身子。

尽管如此,六伯父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他沉声问道:“先生昨天都讲了些什么?”

“苏明允,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他答得飞快,一看就知道读熟于心。

“作何解?”

“我们可以到了二十七岁再读书也不迟。”

六伯父“啪”地一声拍在了屋子上,脸色铁青。

窦政昌则低了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窦德昌求助似的朝纪氏望去。

纪氏的脸色比窦世横还要严峻。

窦德昌缩了缩头,乖乖地道:“苏明允,名苏洵,号老泉,眉州眉山人……”

六伯父面色微霁。

先前六伯父派去问事的丫鬟回来了,禀道:“太夫人那里一直没有散。”

六伯父愕然,对六伯母道:“我去看看!”

“先用了早膳再去吧?”六伯母道,六伯父已摆了摆手,匆匆出了门。

窦政昌、窦德昌兄弟的表情都松懈下来,窦德昌更是三下两下窜到了椅上,还朝着窦昭招手:“四妹妹快来,今天有韭菜盒子。我们家厨娘做的韭菜盒子可好吃了。她是我娘从宜兴带来的,她做的韭菜盒子和祖母、三伯母她们做的都不一样,你肯定没吃过。”

六伯母是南方人,用不惯炕桌,六房吃饭都用桌椅。

“你怎么像个猴子似的,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纪氏笑着喝斥他,把窦昭抱放在了桌前的圈椅上,又怕窦昭不习惯,指了个丫鬟专门扶着窦昭。

窦德昌冲着母亲做鬼脸。

纪氏和窦政昌都哈哈地笑。

用早膳时大家虽然都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但都笑盈盈的,气氛很好。

用完膳,兄弟俩恭敬地给母亲行礼告退,去了族学。

纪氏则带着窦昭去给二太夫人问安。

窦昭望着一路参天的大树,想着昨天晚上听到的话。

再过两个月,王行宜将擢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甘肃巡抚,负责马市之事。一年后,蒙古人进犯,王行宜击退蒙古可汗鲁都,俘获战马五千匹,杀敌三万余人,晋陕西抚巡。

之后王行宜多次击退蒙古人,功战赫赫,王知杓因此被荫封密云卫四品指挥佥事。

而她的五伯父,还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苦苦挣扎,直到七年后曾贻芬病逝,他才在何文道的支持下进入内阁,掌管吏部。可相比王行宜,他在声望不止差了一星半点,以至于资历比王行宜老,管的堂部比王行宜重要,排名却一直在王行宜之下。

这一世,她的重生打破了既有的轨道,事情会不会又有所不同呢?

窦昭微笑着,和六伯母一起止步于二太夫人门前。

二太夫人面前最得力的柳嬷嬷朝着六伯母使眼色:“太夫人有事和西府的老太爷商量,今天就免了几位太太、奶奶的晨昏定省。”

六伯母和碰到一起的二堂嫂一家笑着离开了二太夫人居住的院子。

二堂嫂悄声问六伯母:“您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六伯母摇头,道:“你要是听到了什么音,记得跟我说说。”

“那是自然。”二堂嫂笑着点头,朝窦昭伸出双手,“来,寿姑,给二堂嫂抱抱。”

窦昭从六伯母怀里挪到了二堂嫂怀里,两从说了会话,六伯母牵了窦昭的手:“我们还要去大嫂那里问安,等会再去你那里串门。”

二堂嫂笑着应好,和她们在东跨院那株百年的桂花树下分了手。

六伯母抱着她慢慢地朝自己居住的方向走去。

窦昭有些奇怪。

六伯母突然停住了脚步。

跟在她们身后的丫鬟顿时都站定不动。

六伯母只身抱着她去了不远处的水榭。

“寿姑,”她把窦昭放在水榭铺着水磨石方砖的地上,蹲下身来,神色严肃地望着窦昭,轻声问道,“你想不想读书?”

窦昭愣住。

六伯母的那位探花祖父,是文坛鸿儒。六伯母家学渊源,不仅精通音律,而且写得一手好定,据说有时候还会和六伯父讨论制艺之技。江南的男女大防胜于北方,家中精通文墨的千家闺秀都是跟着自己的母亲或是嫂嫂、姑姑读书,只有那些新晋之家才会请了老儒做西席。

难道六伯母想教她读书不成?

从前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字不如那些读了书的大家闺秀好,昨天听了六伯母的话,她才知道自己和那些真正有学识的女子差得远了。

如果能跟着六伯母读书,就再好不过了。

她使劲地点了两下头。

纪氏笑起来,目光柔柔的,温声道:“好孩子,你要记住了,人从书里乖。”

她是可怜自己被人当成了棋子还要对那些摆布她的人感激涕零吧?

窦昭心里涩涩的。

她们回了屋。

几个婆子正等着六伯母示下。

六伯母却没有理会。

她仔细地看了看窦昭的描红,吩咐采菽:“你把我书房里那本《茂松阁》法贴拿过来。”回头看见窦昭睁大了眼睛望着她,笑道:“《茂松阁》法帖是我姑姑当年写给我的,比较适合女孩子练习,你先照着描红,下午我再仔细地告诉你怎样运笔。”

把父亲的那套全否定了。

窦昭讪笑。

六伯母这才让等在庑廊下的婆子进来禀事。

窦昭则被采菽带去了纪氏的书房。

那书房靠墙的俱是一人多高的书架,密密麻麻垒满了诗书,只在书房的正中放了张大画案,两把圈椅。

画案旁摆了个极大的旧磁缸,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画卷,画案上则摆了个旧磁筒,插了一大把用过的笔,边上一个镶莲纹的珐琅盒子,颜色艳丽,做工精致,却放着块用了大半的旧砚,一小截指头般粗细的黑墨横在砚上。

窦昭坐在画案前,未曾磨墨已闻见淡淡的茉莉香。

她不禁在心里暗赞了一声。

宜兴纪氏,不愧是耕读传家的百年大族,仅就这陈设,就不知道比二太夫那里要高出几个档次,难怪二太夫人在六伯母面前有些心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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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文大修了一下,姊妹们有兴趣的可以重新翻翻,去年了几个人物,又增加了一些内容。给大家阅读带来的不便,向大家说声抱歉。

我希望尽己所能,写出一本遗憾少点的书!




“自然是要留在窦家!”王知柄和窦铎不约而同地道。

“不行,不行!”王映雪摇着头,神色慌张,“她还那么小,我不能把她留在窦家……”

难道带回王家不成?

就算王家答应窦家也不可能答应啊!

王知柄望着一副护犊子模样的妹妹,颇为头痛。

他们家出了这样的事,乡亲四邻早就在背后议论纷纷了。现在父亲起复,知道他们家的人更多了,到时候不仅仅是小小的南洼乡,恐怕整个真定府的人都会在他们家背后指指点点,父亲面上无光不说,以后孩子们恐怕也难得在南洼乡挺起脊背做人。所以来的时候,父亲就和他商量好了,悄无声息地把妹妹接回去,等父亲安顿好了,他们举家随父亲去任上,以后再也不回南洼了。

他还寻思着过几年风平浪静了再给妹妹说门好亲事。

把这孩子带在身边算是怎么一回事?

妹妹以后还嫁人不嫁人?

退一万步说,窦家愿意把这孩子让妹妹带走,父亲也答应把这孩子养大,可如果亲戚朋友问起,他们又该怎么解释这孩子的身世呢?

他们原本是怕那些流言蜚语才离开南洼的,若说这孩子是妹妹生的,妹妹的往事就兜不住了,他们这家岂不是白搬了?

想撇清,就只能说是他的孩子或是弟弟王知杓的孩子。

偏偏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说是他的,他这几年都不在家;说是弟弟的,弟媳生了个大胖小子,刚刚满月……难道说是捡的?

这些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但毕竟是自己的家事,不好当着窦铎的面讨论。

王知柄只好低声对王映雪道:“有些事我们回家再商量。”

王映雪不敢跟哥哥回去。

像她这样的情况,大归不是被送进庵堂就是异地远嫁,只怕以后再没有看见女儿的机会。

窦昭还有舅舅、母亲留下来的管事嬷嬷照应,她的女儿却是孤零零什么也没有,她不能把女儿的未来寄托在那个从未曾谋面也未曾打过交道的诸家五小姐手里。

窦世英呢?

王映雪举目四顾。

他怎么不在场?

他心肠一向软,决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母女生离的。

“不!”她朝后退了两步,和哥哥拉开了一个距离,望着哥哥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警惕,“不商量好明姐儿的事,我是不会跟着大哥回家的!”她说着,朝站在厅堂门口的琼芳使了个眼色,然后含泪求着窦铎:“老太爷,明姐儿生下来就身子弱,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大夫和那些经年的老嬷嬷都说明姐儿可能活不长了,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小心翼翼地把她养到了这么大,我怎么能把她随随便便就交给别人?求您看在明姐儿的份上,就让我带着她吧?”

“明姐儿的名字还是我给取的呢!”窦铎语气温和地笑道,“儿女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担心明姐儿的心情我们都知道,可明姐儿是窦家的孩子,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你去王家吧?你不是刚到我们家,我们家是怎样一个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刚进门,就派了一个老成的嬷嬷、两个丫鬟、几个粗使的婆子在你屋里服侍,等你生了明姐儿,除了明姐儿的乳娘和明姐儿屋里服侍的人,又给你添了两个丫鬟……你不用担心。诸家五小姐幼承庭训,性情温和,贤良敦厚,会好好照顾明姐儿的……”

“别人再好,怎比得上自己的生母?”王映雪看着琼芳快步离开了鹤寿堂,心中微安,嘴里却不住地求着窦铎,“求老太爷您就成全了我们母女吧?”

窦铎笑道:“万元也是在他嫡母面前长大的,明姐儿你就不用担心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不愿意让步。

窦昭很快得了消息。

她想了想,对妥娘道:“走,我们去看看爹爹。”

窦昭想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对这件事有什么打算。

妥娘应喏,丢下手中的针线,和窦昭去了窦世英的书房。

窦世英不在书房。

窦昭想了想,去了厅堂后的花厅。

祖父和王知柄在花厅里喝茶,父亲和王映雪在花厅后面的竹丛旁说话。

窦昭朝着妥娘做了个止步的手势,自己仗着人小身矮绕过花厅,躲在竹子后面偷听。

“……不管怎么说,是我对不起你。”父亲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悲伤,“我比你大,又是成过亲的人,就算你倾心于我,我也应该义正词严地拒绝你才是,而不是顺水推舟,做出羞辱你的事,事后还责怪谷秋不愿意帮我遮掩,甚至是因为这件事而对谷秋恶语相加,让谷秋颜面尽失,自缢而亡。”

“不是,不是!”王映雪忙道,“这怎么能怪七爷!是谷秋姐,待人待己都太苛刻……”

“从前我也这么想。”父亲微笑着打断了王映雪的话,“可想起谷秋临死前对我说的那些话……”父亲语气微顿,“我就觉得,谷秋说的还真对。是我自己心思龌龊,做错了事,却只知道一味地责怪别人,指望着别人给我收拾烂摊子……”

“七爷!”王映雪一副不忍父亲责怪自己的样子,“您别这么说。您这么说,我心里更难受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父亲闻言笑了笑,道:“说来说去,谷秋也不可能回来了。”他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宝蓝色绣着玉兰花的荷包,“这里面有三千两银票,你拿着,跟着你大哥回家去吧!以后若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给我带个信,只要我能做到的,决不会推辞。明姐儿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这不会把她和寿姑厚此薄彼的。你就放心回去吧!别学着那些尖酸妇人,去什么庙里修行,若是遇到好人家,你就嫁了吧!哪天想明姐儿了,悄悄地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让寿姑带着她去寺里上香或是到五哥家里走亲戚,你远远地看上一眼,也算是全了你们母女的缘分。若是明姐儿长大了,你还想认她,我就把她的身世告诉她……”

原来父亲是要劝王映雪大归啊!

窦昭笑眯眯地望着两人,然后看见王映雪泪流满面地扑到了父亲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父亲的腰:“我哪里也不去,我就想在您身边,哪怕是为奴为婢我也愿意……”

“你别这样!”父亲动作轻柔地掰开围着自己的手臂,柔声道,“你这样,让王大人怎么办?”他退后几步,看着王映雪的目光透着真诚,“令尊和令兄待你很好,你要珍惜才是,不要再惹他们伤心了……”

王映雪望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眼底浮现出苦楚,问父亲:“是不是因为诸家五小姐?”

父亲愕然:“什么?”

“是不是因为诸家五小姐?”王映雪又问了一句,眼泪顿时纷飞如雨,“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诸家五小姐?我听人说,她相貌十分出众……”

“你想到哪里去了?”父亲失笑,“我从未曾见过诸家五小姐。”

“那你为什么让高升给诸家送信?”王映雪的目光有些逼人。

看来并不只是她一个人关心窦、诸两家的婚事啊!

窦昭支了耳朵。

“你们知道我让高升给诸家送信了?”父亲很惊讶。

王映雪见自己说漏了嘴,心虚地道:“那天晚上明姐儿吵闹不休,我一直哄着她到了天亮,正要上床睡觉,听见丫鬟们说高升奉您之命往诸家送信……”

满口胡言!

窦昭撇了撇嘴。

高升是父亲的心腹,他要是嘴把不住门,父亲早就换人了。

分明是她想办法打听到的!

父亲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地纠缠,坦言道:“我给诸举人送了封信,把我们家的一些事告诉了他,请他等我把家里的事理顺了再提成亲的事……”

“为什么?”王映雪目光如炬地望着父亲,“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她认为父亲是为了她不成?

窦昭冷笑。

父亲则沉默良久,低声道:“映雪,我有我的责任!西窦需要一个继承人,父亲也等着抱嫡孙。我不想把诸家五小姐拖进来,她没有责任承担我所犯下的错误,没有义务一进门就面对这些纷争……”

“我对你来说,是一场错误?”王映雪刹时面白如雪,尖锐地问。

“你不要想歪了。”父亲和煦地道,“我只是希望不要因为我的原因,再伤害到别人!”

“那我呢?我算什么?”王映雪质问着父亲,“你不希望伤害诸家五小姐,难道就忍心让我和明姐儿从此天各一方?忍心让明姐儿从小就没有了母亲?”

“映雪,并不是我心肠狠。”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明姐儿在王家身份不明,她在窦家,好歹也是窦家的五小姐。她现在年纪还小,什么也不记得,养在谁身边就会跟谁亲,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伤心难过……”

“她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王映雪低声嚷着,愤愤地把荷包砸在了父亲的身上,“我不要你的银票,我要我女儿。”说完,昂首挺胸地转身,进了花厅。

父亲苦笑,摇着头跟着进了花厅。

窦昭望着地上的荷包,寻思要是自己把这三千两银票据为己有,不知道会不会连累那些在花厅里当值的丫鬟、小厮们。



有朋友在评论区里留言,说我洗白窦世英,实际上,我觉得不存在洗白的问题,每个人都有很多面,不可能除了黑就是白,也不可能永远只是一个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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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情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那消息就会像长了翅膀似的,关也关不住地到处乱飞。

不过一夜的功夫,窦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有人暗地里骂王映雪是祸根,有人指责赵思异想天开,有人盘算着自己的利益,还有的人看戏不怕台高,等着看笑话。可不管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说话的人。一时间,原来热热闹闹的东窦突然间沉寂下来,院子里除了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走动之外,各房各屋的人都不知道猫到哪里去了。

窦昭有些幸灾乐祸,纪氏却带着她去了西府。

“你祖父病了,”给她换衣裳的时候,纪氏告诉她,“我们去看看你祖父。”

当着赵家作出一副王家现在官大势大,非要把王映雪扶正,我也没有办法的姿态;当着王家却是一副我虽然不满意王映雪,但事已至此,为了两家的颜面,我还是会想办法让王映雪扶正的样子。想两边讨好,左右逢源,现在却变成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怕是急病的吧?

她腹诽着,和纪氏进了鹤寿堂。

窦铎戴着青色的网巾躺在床上,面色很差,丁姨奶奶在一旁服侍着。

听说窦昭来看他,他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

丁姨奶奶神色尴尬。

纪氏倒了杯茶示意窦昭端给祖父。

窦铎嗯了声,转过身去。

窦昭端着茶盅,眨着眼睛回头望着纪氏。

纪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上前两步揽了窦昭的肩膀,笑着安慰她:“祖父病了,精神不好,你把茶水放到小几上就行了。”

窦昭听着,小心翼翼地去放了茶盅。

窦铎依旧不理不睬。

纪氏就笑着对丁姨奶奶道:“既然三叔父歇下了,我们就不打扰,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探望。”然后客气地朝着丁姨奶奶颔首,牵着窦昭的手出了门。

路上,窦昭看见庞氏的身影在花树间一闪而过。

她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上了马车。

庞氏一路急行回了栖霞院。

王映雪瘦得厉害,神色怏怏地在给窦明做秋衣。

哥哥来了又走了,说了些她从前从未曾想到过的事。

她之所以到今天还能安然无恙地住在栖霞院,说白了,不过是因为父亲起复,她娘家有力罢了。

如果父亲因为她的事受了牵连……王映雪有些不敢往下想。

可若是她就这样带着窦明回了王家,她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呢?

王映雪只要一想到温柔体贴的窦世英,就心痛如绞,只盼着这日子能拖一天是一天……如若能等到窦世英回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见庞氏进来,她勉强朝着庞氏笑了笑:“二嫂走得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庞氏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这才坐到她身边低声地道:“我刚才看见窦昭了!”

王映雪不由“啊”了一声,坐直了身子。

昨天晚上她们已经听说了赵思的条件,王映雪觉得赵思疯了,庞氏却两眼发光,一个晚上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你别慌,”庞氏笑道,“看样子,窦昭是跟着六太太来探病的。”她说着,“啧啧”两声道,“你别说,窦昭长得可真是漂亮,仅脚下那双缀着珍珠的绣鞋最少也得十几两银子。他们窦家可真是有钱。”

王映雪很不喜欢她二嫂看什么东西都以银子的多少来论好坏。

可她又不好说她。

这些日子,她的事多亏有二嫂帮助,她总不好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上和二嫂较真吧?

“映雪,你拿定主意了没有?”庞氏见王映雪不说话,心中微哂,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哪有这么好的事?“你可别说我这个做嫂子的没提醒你,没有赵家的同意书,公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这样不明不白地待在窦家的,你也不想你哥哥嫂子侄儿都因此而抬不起头来吧?你扶正了,好歹还能得那一半的家财;你要是回去了,窦家的财产可是与你没有半点干系了。”

“我自己又不是养活不了自己。”王映雪不悦道,“我只是觉是窦老太爷肯定是不会答应这件事……”

“这是后话。”庞氏挤兑着王映雪,“你就说你想不想扶正吧?”

王映雪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这是听评书掉眼泪——替古人担忧啊!”庞氏道,“得,是我多管闲事。我这就回南洼去,你的事,我也再不管了!”

王映雪猛地抓住了庞氏的衣袖。

庞氏不由挑了挑眉,笑起来。

※※※※※

窦昭和纪氏刚下马车,就看见采蓝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六太太,”她曲膝行礼,小声地道,“五爷和六爷、七爷一起回来了!”

窦昭和纪氏都大吃一惊,纪氏更是神色凝重:“知道三位爷是为什么回来的吗?”

“不知道。”采蓝摇头,“只听说五爷请了几天假,就和六爷、七爷一起回来了。”又道,“七爷已经回了府,六爷刚刚被太夫人叫了过去,太夫人还嘱咐,您要是回了府,立刻过去一趟。”

纪氏沉思了片刻,问:“除了我和六爷,还有谁?”

“还有三爷和三太太。”

纪氏又思索了一会,道:“我知道了。”把窦昭交给了妥娘和采菽,“你们照看好寿姑,等我回来了再送寿姑回府。”

两人齐齐应是,抱着窦昭回了纪氏的宅子,纪氏则带着采蓝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的院子里悄无声息,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屏气凝神地立在院子中间。

见了纪氏,立在正屋台阶前的柳嬷嬷忙迎上前来,一面笑着陪纪氏进了屋,一面声若蚊蚋地道:“五爷一回来就和太夫人在内室说了半天话,出来就让请几位过来。”

纪氏见再走两步就是内室了,朝着柳嬷嬷使了个眼色就笑着由柳嬷嬷撩帘走了进去。

大家早已坐定,就等着她来。

纪氏忙上前给众人行礼。

二太夫人呵呵笑道:“不必多礼,又没有外人。”然后指了窦世横身边空着的绣墩,“挨着中直坐吧!”

纪氏笑着坐了下来,却趁机飞快地瞥了眼三太太。

三太太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那里,看不出表情。

“大家都到齐了!”和二太夫人并肩而坐的窦世枢笑着开了口,“我这次回来,是有要紧的事请三哥和六弟帮忙的。”

他是个典型的窦家人,身材高大挺拔,皮肤白皙细腻,眼睛明亮有神,说话沐如春风。

窦世榜忙欠了欠身。

窦世枢就道:“王行宜在甘肃查禁马市之事,偏偏又出了王氏这件事,如果他被弹劾,会让曾阁老变得很被动。王氏的事,必须快刀斩乱麻。我有个想法,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看可行不可行?”他语气微顿,目光在哥哥嫂子、弟弟弟媳的脸上缓缓而过,“赵睿甫提出让三叔划拨一半财产给寿姑做陪嫁,我想三叔是决不会答应。因而我大致估算了一下,现在窦家的财产一半是东府的,一半是西府的。东府的又分为六份,其中大房、二房和四房占了一半,三哥、我和六弟占了一半……”

纪氏听到这里已隐隐知道窦世枢的打算,她心中砰砰乱跳,不由朝二太夫人望去。

二太夫人坐得笔直,目光沉稳。

她又想到采蓝的话。

看样子,五伯已经得到了婆婆的支持!

纪氏睃了窦世榜一眼。

窦世榜微张着嘴,显然也隐隐猜道窦世枢接下来会说什么。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依旧如刚才那样认真听着窦世枢的话。

再看丈夫。

满脸的不以为意,显然已经知道窦世枢会说些什么了。

纪氏叹了口气。

耳边传来窦世枢的声音:“……我们三房加起来,正好是西府一半的财产,达到了睿甫的要求。如果三哥和六弟妹同意,我想把我们三房应得的那份财产划给寿姑好了。至于三哥和六弟的损失,请三哥和六弟给我点时间,由我打个欠条,慢慢的还。”

他的话音刚落,没等三房和六房有所反应,二太夫人已道:“若是你们有急用,也报个数字给我,我还有些贴己银子,贴补这家里三、五年的开销还是拿得出来的。”

窦世榜最敬重的就是自己的母亲,何况这是为了自己胞弟的前程。

他没话说。

只是他也不好表态,免得六弟和六弟妹觉得他多事。

窦世横本就有“好女不穿嫁时衣,好男不吃爹娘饭”的志气,而且他回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只怕纪氏觉得委屈,不由朝纪氏望去。

窦世枢什么都盘算好了,她能说反对吗?

她朝着丈夫点了点头。

窦世横沉声道:“我同意。”

窦世榜本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见大事已定,再无顾忌,道:“我也同意。”随后又觉得这气氛有些压抑,故作语气轻快地道,“我们也不用五弟打什么欠条,娘的体己银子呢,还是留给自己打赏那些孙子、孙女,这日常的嚼用不管是我还是六弟,都是拿得出来的。要是真到了山穷水尽那一天,我自会带了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去京都找五哥的。”

窦世枢微微地笑,笑容亲切而真诚:“三哥放心,我定当倒履相迎!”

窦世横哈哈大笑。

二太夫人由衷地高兴,脸上的褶子仿佛都少了几道:“好,好,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们能这样,我就是死也能瞑目了。你们放心,只要有你五哥的一口,就有你们的一口。我把话说在这里,老五,你当着你哥哥嫂子、弟弟弟媳发个誓……”

“不用,不用。”三太太此时也反应过来,满脸笑容地道,“这又不是哪一个人的事,是我们家的事,怎么能让五弟一个人担着?”然后调侃道,“娘,您这么说,可是挑拨我们兄弟妯娌间不和!”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二太夫人像笑像吃了长生果似的,“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窦世枢就笑着站了起来:“既然如此,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我已经请了兰哥儿、大嫂、二嫂了们去花厅里说话。这个时候,想必他们都已经到了,我们也一起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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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用过早膳,王知柄向窦铎告辞:“……家父只嘱咐我把妹妹接回去,有些事情还不知道,我要跟父亲说一声才好。”

在西北的那些年,王知柄不仅服侍父亲的饮食起居,尽了做儿子的责任,还帮着因在狱中倍受折磨而不能长时间伏案写字的父亲整理书籍,抄写邸报,书信旧友,把幕僚该做的事也做了,早就习惯了父亲交给他去办一件事,他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管把事情漂漂亮亮地完成就是了,而不是遇到困难就向父亲诉苦或是抱怨甚至是称功。

王映雪的事也是如此。

他以为虽有波折,但最终还是能把妹妹带回去。

可现在,事情早已偏离了方向,他已没有办法做决定。

窦铎笑道:“那是应该。”

亲自送王知柄到了门口。

转身却听到王知柄的小厮向王知柄低声禀着谁来了。

王知柄听了脸色微变,急匆匆往外走。

窦铎心中一动,悄声吩咐杜安:“你去看看!”

杜安应声而去。

过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才回来禀道:“来的是王大人的一个随从,听那口气,好像是说王大人要到什么甘肃去做官了,让王大爷立刻启程前往西安……”

窦铎腾地一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难道,皇上要禁止马市了?”他皱着眉头,望向了栖霞院的方向。

与此同时,二太夫人也得到了消息。

她摩挲着手中的笺纸,沉思了半晌,叫了贴身的柳妈妈进来:“天天呆在家里也没意思,我们去六太太那里串串门。”

柳妈妈忙笑着应是,帮着二太夫人捯饬了一番,安排好近身服侍的丫鬟、婆子,扶二太夫人上了小竹轿,亲自打了把青绸桐油伞,去了纪氏那里。

纪氏正和王嬷嬷说着体己话:“……边关马市有利有弊,曾阁老新晋,就算想禁了边关的马市,按理应该徐徐图之才是,否则一个不慎,就可能全盘皆输,未免太急了些。”又道,“不过这招也走得妙。人人都知道王大人是铁了心要禁马市的,那些下面的人纵然反对,想到王大人的决心,想必也会思量一二,想必很快就打开局面,这马市想要禁,还真得就王大人不可。”

听说二太夫人过来了,两人都很意外,互相使了个眼色,纪氏带着王嬷嬷笑吟吟地迎上前去。

二太夫人眼睛扫了一圈,笑道:“怎么不见寿姑?”

纪氏眼皮子微跳,笑道:“蕙哥儿已经开始学《论语》了,芷哥儿跟着我读了两天书,上学没几天,《三字经》已经快学完了,比起族学里同龄的孩子都要快很多,不免有些翘尾巴,我寻思着一时还好,长此以往,只会骄傲自满,得想个法子暗暗挫挫他们的锐气才行,”她说着,挽了二太夫人胳膊,“寿姑那里,不免有些照顾不过来,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看她先前跟着七叔每天练字,就找了本法帖,把她拘在家里练字,一来遵了西府那边的规矩,二来也免得她乱跑,省得碰到哪里或是撞到了哪里我没办法向七叔交待。”

二太夫人听得连连点头,把窦昭放到了一边,仔细地问起两个孙儿的学业来。

纪氏一边服侍二太夫人在厅堂坐下,一边把两个儿子在学堂的事讲给二太夫人听,把个二太夫人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不停地拍着纪氏的手:“都是你教得好,都是你教得好。”然后叹道,“我们窦家这么多的儿媳妇、孙媳妇,要说比你会说话的,有;要说比你会服侍丈夫、孩子的,也有;可要说比你会管教孩子的,你若自谦是第二,却是没人敢自称是第一的!”说得纪氏满头冷汗,自己本想从这滩浑水里拔出来,不曾想三言两语的,又被二太夫人绕了进去。心里明白的,知道二太夫人这是给她搭台子,到时候好把西府那边的孩子送到她身边教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自认为是江南名门之后,傲慢张狂,没有把窦家的这些媳妇、孙媳妇看在眼里。

若是以后两个儿子都比别人早早地就金榜提名了也就罢了,若是有哪家的儿子在蕙哥儿和芷哥儿之前中了进士,冷嘲热讽的话只怕听也听不完。

她一时间不知道婆婆这是在抬举她呢,还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

好在二太夫人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打转,说是要去看看窦昭,由一大群人簇拥着去了书房。

窦昭正坐在画案前练字,虽然有妥娘和采蓝帮着打扇,小脸还是红红的,鼻尖全是汗。

感觉到有人进来,她还是把最后一笔写完,这才抬头打量。

见是二太夫人,她笑着将笔交给了旁边服侍的小丫鬟海棠,由妥娘抱着下了太师椅,给二太夫人行了礼。

二太夫人呵呵地笑,对身的人道:“看这小人儿,这才跟着六太太过了几天,就规规矩矩的像个小大人似的了。”

旁边的人都跟着哈哈地笑。

纪氏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窦昭则似笑非笑地望着二太夫人。

前世,父亲懵懵懂懂地娶了王映雪,两家成了姻亲,五伯父为了得到王行宜的支持,成了王映雪在窦家最大的靠山,她成了个让人看了就不舒服的绊脚石,她若想平平安安地长大,最好别惹王映雪的眼,所以她被送到了田庄和祖母生活。这一世,王映雪成了父亲的妾室,五伯父为了让王行宜俯首让路,就要利用她对付王映雪,她成了窦家的香饽饽,为了拿捏她,所以二太夫人就要把她养在东府,养在眼前。

一生一死一念间,人生却颠了个个儿!

真是让人说不出来的可笑。

※※※※※

七月中旬,父亲和六伯父顺利抵达京都,各送了封平安信回来。

而远在延安府甘泉县的赵思,也接到了外甥女窦昭的一张纸条。

他气将纸条揉成了一团狠狠地丢在了地上:“窦家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我不写同意书,他们两家怎么结亲家!”

赵太太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着被丢在书房正中纸团,俯身捡起,慢慢地展开,摩挲着抚平了放在了丈夫的书案上。

“我刚问过送信的人了,”她给赵思倒了杯茶,柔声道,“窦世英去京都参加乡试了,把寿姑托付给了六太太照看,他们是纪氏铺子里的伙计。”

“你是说?”赵思的目光不由落在了那张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纸条上。

“寿姑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笔都拿不稳,”赵太太道,“怎么会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赵思的目光顿时变得明亮而犀利起来:“你是说,这信封是六太太借寿姑的笔写的。”

“是不是,现在还不知道。”赵太太斟酌地道,“我只是觉得这几句话大有深意。”

赵思冷静下来,坐在了书案前,将只写了短短几行字的纸条迎着日光举了起来……

※※※※※

王行宜中等个子,狱中的酷刑、十年的流放,让他华发早生,憔悴苍老。

此时他穿了件粗布葛衣站在花圃前,若不是双目开合间神采奕奕,他看上去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农夫。

“窦铎,”他喃喃地道,“他这是在逼我……赐死映雪啊!”

王知柄骇然,吓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爹爹,”他高叫道,“您不会……”

王行宜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我王行宜是有女不教,可他们窦家难道就一点责任也没有吗?说映雪害死了赵氏,映雪是顶撞了赵氏?还是在赵氏的碗里投了毒?不愿意映雪进门,她咬着牙不答应就是了,难道映雪还能绕过她进窦家的门不成?既然答应了映雪进门,那赵氏就应该谨守妻妾之道,该管的管,该罚的罚,该赏的赏,偏偏又做出这等的姿态来。难道那窦万元纳个妾她就要死一回吗?到底是那窦万元害死了赵氏还是你妹妹害死了赵氏,我看只怕还两说。你不要听风就是雨!她可是你妹妹,是供你吃,供你穿,帮你照顾妻儿的妹妹!”

王知柄噤若寒蝉。

王行宜却依然怒气难消,道:“映雪若是有错,该怎样就怎样,我这个做父亲的绝不推诿,我也能保证映雪不推诿,可他窦铎如果想把赵氏之死栽到映雪头上,我也是绝不会答应的。”

王知柄不由苦笑,道:“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映雪这样,总归是有些不妥当……”

“文蔚,是我对不起你们!”王行宜喊着长子的表字,神色突然间颓然,“你自幼聪明伶俐,却到今天连个秀才的功名也没有;你弟弟从小在众人的白眼中长大,胆小懦弱,没有主心骨;你妹妹小小年纪为了营生抛头露面,怎比得上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金闺秀心思单纯?这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他别过脸去,怕儿子看到他湿润的眼眶,“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为了自己,害了你们!”他说着,猛地回过头来,目光如鹰地盯着王知柄,“你们若是有什么错,我愿意千倍万倍地补偿别人,可若是想让我为了自己的虚名置你们于死地,那就让他们先取了我的性命吧!”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花圃里。

王知柄“扑通”一声跪在了父亲的跟前,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爹爹,不与您相干,是我们不争气,丢了您的脸……”



今天花了很大的力气整人物表,这章还没来得及改错字,大家先将就着看,我马上捉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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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叨念一声粉红票……




王映雪的家人赶来,窦家的人正好和王家人商量王映雪进门的事。

觉得已经没自己什么事的窦昭蹲在后花园可以瞭望整个西窦的玉积亭里对着妥娘耳提面命:“……我要回去了,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妥娘迷惑道:“四小姐要去哪里?”

“你别管。”窦昭怅然道,“夙愿已了,纵是梦幻,也慰平生。我还有我的责任、义务,能走这一趟,已是幸运。你要记住了,千万别离开我母亲,千万别让她做什么傻事。活着,总比死好!”

妥娘郑重其事地点头:“四小姐放心,我记住了。有事没事就盯着七奶奶,不让七奶奶一个人落单。”

窦昭点了点头,伸手想摸摸妥娘的头发,这才发现两人就是并肩蹲着,妥娘也比自己高出一个肩膀。

她讪讪然地笑,回房睡觉去了。

金乌坠,玉兔升,斗转星移,窦昭睁开眼睛,入目的还是那些沉重的黑漆家具和春草笑意殷勤的面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抓起被子就盖住了头,“我要睡觉,我要睡觉……”

睡着了,就能回去了!

可她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再睁开眼睛,她还是在原来的屋子里,还是躺在原来的热炕上。

妥娘问她:“四小姐,您怎么了?快起来用晚膳吧?”

“不,不,不!”窦昭神色慌张,“我要回去。我还没有看见葳哥儿成亲,我还没有安排好茵姐儿的婚事……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丫鬟们个个面面相觑,香草更是尖叫一声冲了出去:“四小姐中邪了!四小姐中邪了!”

父亲、母亲都被惊动了,就是祖父,也由丁姨奶奶扶着,面色凝重地出现在了她的屋子。

“不如请了三清观的徐道长来看看吧?”丁姨奶奶小声地道。

只是话音未落,就被祖父狠狠地瞪了一眼,正要喝斥几句,眼角看见儿媳妇赵氏的眼睛一亮,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窦世英知道父亲最讨厌这些怪力乱神的事,见父亲没有吱声,知道父亲已经默许,朝着妻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要不,就请三清观徐道长来看看?”

赵谷秋抱着因目光呆滞而显得有些痴傻的女儿,后悔不己。

这些日子只顾着和窦世英吵架,却忽视了女儿的日常起居。若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的……她甚至不敢往下想。

“事不宜迟!”母亲道,“不如现在就派个人去把三清观的徐道长请来。”

祖父没有作场。

父亲立刻派人唤高升进来嘱咐了一番。

母亲留下来陪着窦昭。

窦昭睡不着,她反反复复地摩挲着母亲的手。

温暖、柔软、细腻、有弹性……这不是凭空就能想像出来的。

还有糖吃到嘴里的甜味,酥饼掉在炕上的屑子!

难道,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小时候?

那她从前的过往又算是什么?

生产时的痛苦又算是什么?

窦昭非常茫然不知所措。

徐道长在窦家抓住了一只狐狸精。

法源寺的图印方丈说她被怨鬼缠身,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

娘娘庙的法林方太说她被小人诅咒,要点九九八十一天的长明灯才能消灾减难。

母亲和丁姨奶奶甚至背着祖父和父亲请了个跳大神的彭仙姑来家里折腾了一番,窦昭的病才渐渐好起来。

家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母亲丢下家中的琐事,整日整夜地守着她,又怕她寂寞,拨了四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丫鬟陪着她玩,还叫了金匠在家里给她打首饰,请了裁缝在家里做衣裳。窦昭屋里你来我往,比过年还热闹。

窦昭第一次享受这样放纵的宠溺,眼泪都快要落下来。

母亲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寿姑乖,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想让香草陪你玩?”

自从窦昭屋里接二连三地出事,除了因为不嫌弃窦昭中邪,日夜衣不解带照顾窦昭的妥娘,其他的人全都换了,包括刚刚拨到她身边的香草。

窦昭摇头。

母亲想了想,倒了匣子珍珠在热炕上:“好不好看?给我们寿姑做件珍珠衫好不好?”

圆润的珍珠滴溜溜转地在炕上转,流光四溢。

窦昭捧起又撒落,珍珠滴滴答答如雨落。

她做了十五年的侯夫人,也没这样奢侈过。

母亲莞尔。

抱着她去法源寺还愿。

法源寺的图印方丈看见她两眼炯炯有神,劝说母亲为她康复捐资法源寺印一千本《法华经》:“这也是为四小姐祈福!”

母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道:“那就印二千本吧!”

图印方丈掩不住眉间的喜色,朝着母亲双手合十,请母亲到一旁的禅房选件开过光的法器。

母亲抱了窦昭前去。

窦昭选了件背隐白丝的玛瑙挂件。

母亲很高兴,由图印方太陪着观看法源寺刚刚破土动工不久的雁塔,并道:“要是全由我捐资,能不能让菩萨庇护寿姑从此平安清泰,福寿安康?”

“能,能,能!”图印方丈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不能?这雁塔原来就是为了像七奶奶这样积善之人祈福的。”

母亲被图印方丈迎到厢房喝茶,讨论怎样建雁塔。

窦昭站在庑廊下,望着大门洞开的大雄宝殿供奉的那金碧辉煌的释迦牟尼,心中涌起股莫名的激动。

她蹬蹬蹬地跑进了大雄宝殿,轻手轻脚地跪在了蒲墩上。

“菩萨,如果这只是黄粱一梦,我求您,让我在梦中永远不要醒来!”她虔诚地伏地,“如果这是前世今生,我求您,能让我安然奉养母亲至天假之年!”

菩萨微笑着俯视众生,安宁、静谧、慈爱、悲悯。

※※※※※

回到家中,丫鬟玉簪进来禀道:“南洼王家的奶奶过来探望四小姐!”

被母亲抱着的窦昭听着愣了愣。

南洼王家的奶奶,是指王映雪的嫂子吧!

说起来,她对王映雪的两个嫂子高氏和庞氏都不陌生。

高氏的父亲高远征擅长书法,曾与王行宜是同僚,后与父亲窦世英、六伯父窦世横同在翰林院任职。高氏家学渊源,不仅写得手好字,而且四书五经均有涉猎,在丈夫王知柄陪父亲王行宜流放西宁卫的十年间,她主持中馈、奉养婆婆之外,还告诉长子王楠读书启蒙。王楠十五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一岁进士及第。官宦人家的女眷说起王家的这位长媳,无不翘起大拇指称一声“贤良淑德”。

庞氏闺名玉楼,原是镇上一商户的女儿,生得美艳出众,针黹女红、管家算帐,样样出色。庞父舍不得随便将女儿嫁了,见王知杓年过二十还没有娶亲,既仰慕王行宜的高洁,又羡慕王氏是读书人家,置办了五百两银子的嫁妆,主动和王家结了亲。

庞玉楼先前很瞧不起相貌虽然英俊却行事木讷的王知杓,后来王行宜起复,她这才定下心来和王知杓过日子,把那王知杓哄得团团转,让他往东不敢往西,父亲兄长的话全排在庞玉楼之后。

从前窦昭就是托了她的福,知道了王映雪的打算,才能把弟弟窦晓的婚事给搅黄的。

算算日子,这个时候庞氏应该已经嫁给了王知杓。

只是不知道这次来的是高氏还是庞氏?

窦昭突然有点想念庞氏了。

如果来的是她,以她的贪婪,说不定能做场好戏给王映雪看呢?

窦昭抿着嘴笑,就看见玉簪领着端严娴淑的高氏走了进来。

她顿觉无趣。

高氏已曲膝给赵谷秋行了个福礼:“七奶奶,四小姐可好些了?”

她关切地朝窦昭望去。

窦昭垂下了眼帘。

母亲淡淡地道:“多谢王家大奶奶关心,寿姑已经好了。”然后吩咐丫鬟给高氏端了个绣墩过来。

高氏道谢,身姿笔直地坐在了绣墩上,轻声道:“我出来已经有些日子,眼看着快要过年了,家中不是老就是小,弟妹又刚进门,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我寻思着过两天就回去了。映雪的事,我还是原来的话,我们家既然不用陪嫁,你们家也就不用准备聘礼了。奶奶定了日子,到时候就通知我们一声,虽是路途遥远,我们这些做哥哥嫂嫂的无论如何也会来送她一程的。到时候还请奶奶多准备两桌酒席。”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光明正大。

窦昭愕然。

高氏既有贤德,在王映雪的事上怎么会这样的义正词严?

母亲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说了句“那我就不送王家大奶奶了”,敷衍之色昭然若揭。

高氏脸色微变,胸脯一起一伏,半晌才平静下来,若有所指地道:“七奶奶,女子何苦要为难女子!我的小姑子我了解,决不是那不知礼仪廉耻的人。你若是心有恨,不妨找窦万元问问,我小姑,也是迫不得已。”说完,面色黯然的转身离去。

母亲见屋里没有了旁人,立刻恢复了本性,她怒不可遏:“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王映雪有今天还是窦万元害的不成?”

窦昭“扑噗”一声,差点笑出声来。

你了解,你了解什么?

你若是了解,十五年之后,为什么不答应让窦明做你的儿媳妇?

要不是窦明的婚事猝然间没有了着落,王映雪又怎么会打魏廷瑜的主意?

不知道王映雪在高氏面前是怎么说的?竟然能让高氏理直气壮地为她出面。

窦昭想到那个比自己小五岁,比窦明小两岁的弟弟窦晓。

可见自己对这位继母的了解还不够深!

窦昭嘴角微撇。

从前她一无所知都能让王映雪灰头土脸,现在她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智珠在握,难道还怕了她不成?

想到这些,窦昭心头一热。



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登录,到现在才正常,更新得有点晚了。

⊙﹏⊙b汗……




窦昭避过舅母,蹬蹬蹬地朝三伯母跑去。

舅母愕然。

三伯母满脸笑容地抱起了窦昭:“舅太太,孩子还太小,什么事也不懂,更离不开常在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要是吓着了可就麻烦了。我看,还是让她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好,您说呢?”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了几分讥讽。

舅母脸上红一阵子白一阵子的,心里却把家里的小丫鬟骂了个狗血淋头。

跟丈夫去任上的真正原因她连自己的母亲都没有说,谁知道却让璋如这个小丫头鹦鹉学舌般地告诉了平时陪她玩的小丫鬟,小丫鬟又告诉了自己的表哥……一来二去,也不知道是谁给窦家通风报信,结果她人还没到,窦家就早摆好了阵式。

他们原本就没有立场把寿姑带走,如今窦家请了真定县几家大户人家的主母做证,寿姑不知道听了些什么,又对她避之不及,这次,恐怕是难以如愿了。

她的眼圈不由一红,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寿姑,舅母来接你去家里玩的。”她做着最后的努力,“你还记不记得璋如表姐啊?她们都在家等着你去玩呢!”

窦昭点头,人却躲进了三伯母的怀里,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畏惧地望着舅母,磕磕巴巴地道:“我想和表姐玩……可丁姨奶奶说了,我要是跟您走,您会把我卖到老山沟去……”

全场哗然。

丁姨奶奶更是满脸慌张地辩道:“我,我什么时候说了这样的话?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

三伯母的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强露出个笑颜:“寿姑,可不乱说话哦!”

“小孩子说真话。我就说,寿姑平日和我母女般的亲近,怎么今天见了我就要躲?”舅母气得满脸通红,“你们这样糟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小心遭报应!”

有妇人笑着劝道:“都是一场误会,都是一场误会!说清楚就好了,说清楚就好了!赵太太,您远道而来,先进屋歇歇,喝口茶……”

“什么误会?”舅母毫不客气地反击,“有这样的误会吗?我们家姑奶奶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离间寿姑和她舅舅,是不是看上了哪位大户人家的闺女想娶了给我们家姑爷做续弦,怕我们赵家坏了你们两家的好事啊?”

这话说得就有点听头了。

几位主母避之不及,没人敢出面搭话。

舅母见状气势更盛,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也知道,窦家家大业大,跺一跺脚,真定县就得抖三抖。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想悄悄地带走寿姑是不可能的了,窦家已经有了防备,就算是能趁着窦家一时不备出了真定县,半路上给窦家的人追上了,他们一样得把寿姑交给窦家的人,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大闹一场,算是给窦家一点颜色,也免得他们以为赵家没人,给寿姑脸色看。舅母打定主意,说话就更尖锐了,“说什么我们想把寿姑带到任上去,也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寿姑父亲、祖父都在世,她虽没了母亲,也没有寄养到舅舅家的道理。你们窦家好歹也是官宦世家,读书、做官的不知凡己,连我这妇孺都知道的事,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就算是想栽赃陷害,也想个好点的理由……”

窦昭听着大为佩服。

倒打一耙啊!

舅舅那样看重舅母,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三伯母已经被骂得面皮发紫,但事到如今,也不服软也不行了。可她代表的是窦家,她若是服了软,岂不是承认了赵太太的指责。

念头闪过,她瞥了眼脸色发白的丁姨奶奶。

如今之计,只能让她去背黑锅了。

反正只是个妾室,上不了台面,做出这样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亲家太太,”三伯母把窦昭交给身后的丫鬟抱了,曲膝给舅母行礼赔不是,“都是我,听风就是雨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亲戚的份上,就原谅我这个老姐姐一次。”说完,脸色一板,吩咐丁姨奶奶:“还不快给亲家太太赔个不是!”

丁姨奶奶的脸又白了几分。

让她教唆寿姑的是他们,出了事让她背黑锅的也是他们……可她又能说什么呢?除非她不想在窦家待了。

“赵太太,”她强忍着心中的屈辱,略一思忖,低头含泪跪在了舅母的跟前,“都是我的错!”伏在地上给舅母“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舅母长叹了口气。

明知道这件事丁姨奶奶不过是受命行事,她又能说什么呢?

寿姑年纪小,不能自保,赵窦两家翻脸,受牵连、受迁怒的只可能是寿姑。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只能息事宁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对三伯母道:“这女人搬弄口舌可不是什么好事,寿姑还不懂事,放着这样的人在身边,可真让人担心。这件事只怕要和亲家老爷说说才好。寿姑身边,也得放个规矩的人才能让人放心!”

这是要窦家惩罚丁姨奶奶。

三伯母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句“亲家太太说的是”,然后和着稀泥,“看我们,只顾着说话了。亲家太太就要跟着亲家老爷去任上,三、五年恐怕都不会回安香了。相请不如偶遇,正好几位太太来家里做客,我就借着这个机会在花厅里摆上两桌,算是给亲家太太送行了。”一面说,一面上前挽了舅母的胳膊,吩咐身边的丫鬟,“去跟大太太说一声,我要给赵家舅太太送行,请她过来作陪。”

丫鬟急匆匆应声而去。

舅母没有拒绝,笑道:“这一大早的赶过来,还真想讨杯茶喝。”

几位主母中立刻有人接了话茬,笑道:“赵太太什么时候启程?到时候我们也好凑个热闹,给您送送行。”

“就这两天吧!”舅母笑道,“怎么好麻烦郑太太拖步……”

一群人说说笑笑,亲亲热热去了旁边的花厅。

没有人再提及刚才所发生的事。

窦昭从丫鬟的肩头眺望大厅。

无人的大厅,空旷、宽敞、冷清。

丁姨奶奶瑟瑟地趴在地上,如萎蔫的秋叶,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窦昭转过头来,眼底平静无波。

敢被别人当枪使,就要有鸟尽弓藏的觉悟!

※※※※※

晚上,舅母歇在窦家。

她请了俞嬷嬷去说话。

窦昭不用猜也知道舅母会说些什么。

不外是把她托付给俞嬷嬷。

可惜,母亲嫁进来的时候虽然带来了赵家一半的家财,但与窦家相比,却是微不足道的。

锦帛动人心。

想靠几句话就笼络人,一时尚可,没有比较的时候也可以,可若是时间长了,又有窦家这样的荣华富贵在身边,人不免会迷了心智。

前世所发生的事就是最好的佐证。

她没有兴趣知道。

能找到妥娘,已是幸运。

窦昭安安稳稳地睡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天还没有亮就让妥娘抱着她去了舅母安歇的客房。

舅母还没有起床,听说窦昭来了,她很是意外。

窦昭已跑了进来,手脚并用地往炕上爬:“舅母,舅母,我要和您睡!”

舅母呵呵地笑,把她抱上了炕,用被子裹着搂在了怀里。

舅母身上有好闻的玉兰花香。

她跟舅母道:“舅母,我以后给您写信,好不好?”

舅母讶然。

窦昭笑道:“我知道写信,就是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这样舅母就知道我做了些什么。”

舅母紧紧地抱了她:“寿姑真乖!你母亲要是活着,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十分的怅然。

彭嬷嬷就劝舅母:“当着孩子的面,您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不说了,不说了。”舅母笑着,让彭嬷嬷去喊玉簪过来。

窦昭眼珠子一转就明白过来。

“玉簪不在。”她笑嘻嘻地道,“丁姨奶奶要把她许配人。”

舅母神色一紧,温声问她:“丁姨奶奶要把她许配给谁啊?”

“不知道!”窦昭没心没肺地摇头。

舅母想了想,对彭嬷嬷道:“那就叫妥娘吧!”

彭嬷嬷应喏,喊了妥娘进来。

舅母让彭嬷嬷赏了她二十两银子,“四小姐要是有什么事,你就跟俞嬷嬷说,要是俞嬷嬷也办不好,你就请人写封信告诉我。”

彭嬷嬷拿了个小纸条给妥娘:“这是老爷和太太的住址。等会我告诉你怎么念,你背下来。”

妥娘连连点头,贴身收了小纸条,却不肯接受那二十两银子。

“你拿着。”舅母道,“我吩咐过俞嬷嬷,让她以后每个月给五两银子你,这是给四小姐的花销。我知道窦家也会给四小姐月例,但你们手里有些银子,心里总踏实些。再就是遇到什么急事,也得花银子请人去给我们报信。”

妥娘点头,把两个银元宝揣在了怀里。

窦昭依在舅母怀里和舅母说着话。

“我想和表姐玩,可我又不想去安香,”她很苦恼的样子,“娘亲去南海拜菩萨了,要是她回来找不到寿姑怎么办?我要在家里等她。要是爹爹忘了娘亲怎么办?要是俞嬷嬷把娘亲的漂亮衣裳赏给了别人怎么办?娘亲回来就没人和她玩,也没衣裳穿了……”

舅母愣住。

随后激动起来。

“枉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孩子。”舅母捧着窦昭的脸,“叭”地亲了一口,“寿姑说得对,这是寿姑的家,窦家就应该好好地养着寿姑。凭什么要跟着我们偷偷摸摸地去西北,把这个家让给别人作威作福!好孩子,我们不去西北了。过两年舅母就回来看你。要是窦家敢对你有一点不好,我和他们窦家决不善罢甘休。”

窦昭笑眯眯不住点着头。

她从来没想过要和舅舅一家去任上。

这是她的家,她为什么要不战而退,为什么要把本应该是自己的东西让给别人?!

她不会走的。

要走,也是她在窦家呆腻了,想换个地方。

却不是像这样不得已地离开窦家。

窦昭从客房出来,朝霞满天,染红了碧空。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她站在屋檐下不,安静地望着天空。

重生这样的事都能在她身上发生,还有什么事是不可以的!

她要选择生活,再也不要被生活选择。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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